2010年9月22日 星期三

落英并未凋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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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页位置: 中华读书报文章来源: 中华读书报 日期: 2010年4月14日

落英并未凋零

周春梅

《异类:从北京到纽约》,黄河著,花城出版社2009年第一版,20.00元
  最早读到的黄河的文字,是《2005文学中国》上的《异类》。即使是在这样一本
作为异类存在的选本中,她的文字,也有一种特别的“异类”感。其时我对这位作者一无所知。不久前雅莉编辑从南方寄来这本《异类:从北京到纽约》,翻开书,前勒口上有黄河的简介,最后一句使人触目而痛心:“2006年9月22日因胰腺癌病故,时年52岁。”

  落英缤纷,痛矣!
  全书分为四辑。“随笔一”主要选自黄河1996年出版的随笔集《人淡酒浓》。“人淡酒浓”、“喝茶”、“隐士”、“说梦”这些篇名,颇容易让人误会,以为是当年直至时下仍在流行的一类散文。细读下来,却会发现,其本意或许正相反,是对“雅”和“闲”的消解,消闲为表,沉重为里。谈喝茶,却引鲁迅之如于生命进化不相干,甚至有碍,则“不识好茶,没有秋思,倒也罢了”;谈隐士,却意在点破归隐梦,更指出臣民其实“连选择仕与隐的权利也没有”。《也说“正邪笔”》、《水月庵的风月案掀翻了谁?》等数篇,则是杂文一路,谈古为表,论今为里。正如林贤治先生在序言中所说,“灼人的现实感”,一以贯之。

  “随笔二”写在去国之后,主要介绍一个异类在异国的见闻。首篇《异类》回忆往昔,描述现状,揭示出自身从北京到纽约不曾改变的异类本质。其他数篇,较之之前的文字,见识更广,也多了不同的视角。《D的人生财富》、《埃斯特》两篇,主角一为年轻女子,一为老太太,相同的是其理想主义情怀。D选择不安定的工作和生活状态,只为艺术;埃斯特居无定所,自我放逐,只为自由。这位老太太为人处世有诸多缺点,但黄河却了解并敬仰其种种乖戾行为之下对抗社会、保存自我的独特价值。

  最为特别的是“社工手记”一辑。黄河在引言中介绍,自己从1998年起开始在纽约大学社工学院读书,其间开始社工工作。她说自己是一条“痛感神经”,“敏感于苦难与不公”,加之对人性探究的兴趣,因此对这样一份别人觉得繁重无趣甚至充满阴暗的工作情有独钟。她提醒读者,如钟爱惊险的好莱坞大片或现代灰姑娘类的成功故事,则不必浪费时间来读此专栏,因为这里有的是“小人物的血泪和歌哭”。

  “社工手记”共50多页,是四辑中最短的,却是我读得最慢的一辑。从文字上看,纯为记述,质朴畅达而无修饰,与“随笔一”中之刻意经营大不相同。这可能是因为工作太忙,没有时间琢磨;更重要的原因当是从“文人”到“社工”的身份转变。作为一个人道主义的践行者,黄河更看重的,无疑是后者。文字的朴素无碍并未使阅读变得畅快,“小人物的血泪和歌哭”之重,使阅读缓慢而痛苦。黄河所介绍的案例之琐细复杂,常使我不胜其烦;难以想象她置身其中,亲手去解一个个繁复的结,需要何等的耐心与毅力。而她却安之若素,甚至敬之乐之,其中必然有对“人”的大爱,或者竟可以说是一种宗教情怀。林贤治先生曾告诉我黄河不信宗教;黄河在书简中也曾提及自己因为父亲总是灌输“主教和教皇是不信上帝的”,结果弄得毫无信仰,对“主教”和“教皇”们的宣谕“永远缺乏敬意”,也常觉得那些一本正经的宗教仪式可笑;不过她说到特蕾莎修女时,却并不掩饰内心的尊敬。我觉得她不信的是主教和教皇们的宗教,对那种真正的以仁爱悲悯为核心的宗教情感却是认同的。如果没有对“人”的大爱,她就不会如苦行者般坚守并最终如林先生所指出的,“困死在自己所选定的道路上”。

  据林先生介绍,黄河的遗稿中,大部分是社工手记。考虑到国内的读者即使未必全都钟爱大片,也不见得有耐心细读这样的笔记,书中只收录了一小部分。我倒觉得,如有机会将其单独结集出版,对国内的社会工作者,必定大有裨益。对关心“小人物的血泪和歌哭”的普通读者,也当有别样的意义。

  “书简”为最后一辑。与“社工手记”一样,写作时全不为发表,因此一样地质朴与真诚。分析社会问题、人情世态,均简洁而理性,既无民族主义情绪,也不一味褒西贬中。这种眼光和能力,与其说来自年龄和阅历,不如说来自于“异类”的敏感与冷静。《异类》中多次写到的一片热闹中的孤独与格格不入之感,使她终身无法达到他人那样的快乐境界,但终究也带给她局外人的清醒与不惑。黄河在早年所写的《这也是生活》中曾引俞平伯之言,“我们与一切外物相遇,不可着意,着意则滞”,认为这是生活的理想境界。对黄河而言,这的确只能是不可到达的“理想境界”,那种快乐和逍遥,离现实太远,而黄河是生根于土地,并时时为之“着意”甚至焦灼和痛苦的,如何“不滞”?她在《埃斯特》的开篇曾满怀敬意地谈论理想主义者:“其实孤陋如我还从未见到过一个成功的理想主义者。那遍体的伤痕就是他们能得到的唯一奖赏。”“但他们在我心中总是虽败犹荣。在日益世俗的现代社会,他们是如此地珍稀。而有些理想主义者存在的意义,有时竟是在他们不再存在的时候才显现出来。”黄河自己,不也是这样的一个理想主义者吗?虽然遍体伤痕,却依然如堂•吉诃德般“与庸俗的世界、世人交战”,并将之视为宿命,坦然接受必然的痛苦与孤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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